2月中旬,为了保障俄罗斯洲际运动会、乌克兰国家级运动会比赛项目器材的供应以及其他海外订单需求,河北省定州银箭体育用品股份有限公司生产车间开始复工,标枪、铅球、铁饼等竞技类田径器材渐渐填满了4个集装箱。当时,中国仍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关键阶段,不少海外客户予以理解的同时还给予支持,除了适当延长发货时间,还协助河北银箭体育用品有限公司总经理杨磊筹集了数千件口罩、防护服等防疫物资,捐至抗疫前线。
但中国以外的世界疫情却在加速上扬。3月12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新冠肺炎疫情已经构成全球性大流行,意大利、西班牙、加拿大等国纷纷宣布“封国”,采取全面管控模式。每天紧盯国际新闻的杨磊发现,“我们的主要销售区域已全部‘沦陷’。”此时,国外客户对防疫物资、防护方法的关注已远远超过他装满海外订单的4个集装箱。
此前,中国体育用品业联合会对168家体品企业复工复产情况进行过调研,其中超过87%的企业都有不同程度的外贸业务,近三成(28%)企业的外贸业务占到自身整体业务的50%以上;有19家企业的外贸业务占到自身整体业务的80%以上。
“调研样本以中小型企业为主,而国内许多中小型体育用品企业集群过去多年一直主打外销市场,调研中大部分外向型企业表示,今年2月至3月订单较去年同期下降50%以上。”中国体育用品业联合会副秘书长温嘉对媒体表示,如今新冠肺炎疫情在欧洲美洲的扩散,各个国家和地区对疫情防控采取的措施不同,与之相对应的国际货运物流、检疫方面的政策都将对企业产生影响。
从被催发货到请求暂停发货,历经反转的体育用品中小企业正面临海外市场的又一轮巨浪。
过了一关又来一关
为了不错过今年的欧美市场,袁桂芳从正月十二便在工厂里忙碌至今,对于生产冲浪板、滑板的企业,4月前是集中发货的时候,“春节前后就得忙生产”。作为安徽省安庆永大体育用品有限公司总经理,袁桂芳很清楚不能按时交货意味着订单被取消、甚至面临赔偿。她尝试和海外客户沟通,但谈及疫情也十分谨慎,“怕他们不了解情况去揣测,干脆跑到越南去做了。”在疫情中,袁桂芳只是担心被替代的供应链中的一环。
复产复工是头等大事。厂里员工近300人,约三分之一在外地,还有几名核心技术人员在湖北手持绿码(返岗通行证明——记者注),等待城市解封。冲浪板的生产需要熟练工,为了召回这些分散在十多个省份的工人,企业专程派车、帮他们协调拼车,才陆续实现到岗。仅有一条因缺多位湖北员工的生产线如今依然停滞。
人齐了,风险也来了。“要什么防疫物资?作什么硬性规定?”复工前的很多细节问题让袁桂芳“心理压力好大”。在当地政府的指导下,工厂有了应对,把会从小会议室“开”到大车间;错峰用餐,隔一张餐桌只能坐一个人,管理人员轮流监督;摘口罩罚款,一次20元,两次100元,三次解雇……强硬的规定下,企业完成了复工复产的过渡期,甚至在一些上下游生产企业困于复工复产难题时,这些经验也派上了用场,“一些合作企业规模不大,资金和防控措施都出了问题,我们就帮一把”。既是救人,也是自救。
3月中旬,自家机器早已转动顺畅,袁桂芳想起此前镇上很多企业转型做口罩。从事外贸多年的她敏锐地联想起海外疫情的变化,“口罩又难了”。
口罩难买、居家隔离、餐饮娱乐等营业场所关闭……疫情蔓延令“剧情”不断重演。大型体育赛事率先被取消、推迟,疫情覆盖面之广直接将“易地”从选项中删掉,杨磊此前开足机器要保障的赛事早早就成了炮灰。此后,欧洲杯推迟至2021年,东京奥运会也历史性地把“推迟”提上议程。
如果没有意外,公司代工的接力棒将会出现在东京奥运会的田径场上。杨磊介绍,此前生产的标枪、铅球、铁饼等产品先后多次用贴牌的方式进入奥运会、世锦赛等大型体育赛事,而被揉碎了的国际竞赛日程,也影响到运动员备战,这对服务于赛事和运动员的企业是灾难性的打击,“针对赛事的体育用品大多是定制,很难进行其他渠道的销售。”而国内市场主要面向学校,开学遥遥无期让公司双线无源,“可以用束手无策来形容”。
在悬崖上开出花朵
在即将被压垮时,杨磊抓到政策的救命稻草,“鼓励企业进行防疫物资转型”。
体育用品特色产业是定州市六大传统产业之一,当地400余家体育用品企业的产品除了销至国内市场,还远销美国、澳大利亚等50多个国家和地区,80%以上为学校、政府、大型赛事运营商采购,杨磊的烦恼只是从业者的一个缩影。
为帮企业渡过难关,当地政府分批次复工复产,并帮助企业转产防疫物资。“我们当时想做口罩,后来通过对口罩机及上游原材料的分析发现,这不适合我们,投资和专业跨度都过大。”但防疫物资给杨磊提供了“活下去”的思路,“我们有一款给马拉松比赛用的选手降温门,园区里正好有一家企业生产消毒产品。”他琢磨,把降温的干冰换成消毒用品,再加一个智能感应系统和封闭的外罩,制成雾化消毒门廊,“可以放在学校门口或人群密集的商场入口,完成消毒工作。”
但疫情期间,研发人员沟通和采购配件并非易事。为了购买将消毒水进行雾化的驱动总成,杨磊驱车前往石家庄,前后沟通了4天才买到,“为了活,我们每一天都争分夺秒”。这款疫情防控器械在研发过程中得到政府扶持,担心工厂改造生产线资金不足,当地政府协调当地邮储银行主动联系杨磊给予资金支持。万事俱备,凭借成熟的生产技术,结合足球运动员入场使用的折叠通道,产品很快完成实验,目前正等待检测报告。令杨磊兴奋的是,“目前,很多意向订单已经让我们在暗淡中见到了曙光”。
相比于国内外双线受困的杨磊,公司外贸出口订单占到95%的陆海峰在3月初才明显感觉吃力。国内疫情暴发期,不少外向型企业遇到的困境他也经历过,但不少都能通过协商化解危机,“客人下单仍比较频繁”。但到了3月,疫情蔓延至欧美,“明显地感觉到客户疲软了”。
“恐慌的情绪”出现在客户与他沟通的各种社交软件上。一位年前已经下单的客户,在临出货时带来了坏消息,“他的老婆感染了新冠肺炎,他和员工都需要隔离。”一个让人伤感的暂停键,把几个集装箱的货物“扔”在陆海峰手里,陆海峰能做的只有安慰客户,并及时送上专门编译成英文的防疫手册,“他们都觉得很贴心”。
除了防疫知识,经历过疫情期间国内体育产业寒冬的陆海峰,还为海外客户提供“商业咨询”。他任职总经理的南通奥克运动用品有限公司主要生产杠铃、哑铃、弹力绳等小型器械,在他看来,疫情过后人们居家健身需求提升正是公司发力的机会,“我们先经历了疫情,知道会发生什么。被疫情洗劫过后,健身房很难升级,线下销售会非常的困难,但个人健身用品和线上销售会有明显提升。”他把建议逐一写下发给客户,“帮助他们在逆境中提前准备,生存下来,帮你的客户成为他们国家最厉害的客户,这是我们要做的。”
在逆境中转型升级
陆海峰的生意在线上、线下同时进行,“明显感觉到线上提升量比较大,能有40%-50%的提升。但线下萎靡,挑战很大。”他介绍,展会于企业是重要的线下平台,但通过他前期和客户沟通了解,那些每年都来参加展会的客户中有大部分对今年的计划持观望甚至否定态度,这大大降低了他对今年线下交易的期待,“客户对每年新产品的开发都很看重,希望各类展会能开发线上渠道,为企业提供更多机会。”甚至在企业的航向上,陆海峰也有了新的考量,“原来我们线上线下的占比是一半一半,我以后可能会调整到60%对40%,甚至70%对30%。”
“这对我们的渠道建设提出了挑战。”中央财经大学体育经济研究中心主任王裕雄对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表示,这次疫情让有形渠道受到冲击,可以让全行业思考如何弥补渠道的不足。同时,对“空间”的探索除了线上之外,以出口为导向的企业想摆脱困境,可以把目光转向国内市场,“国内疫情逐渐好转,这些企业可以重点发力内需市场,用空间换在海外市场等待煎熬的时间,当世界市场复苏的时候,企业才更有战斗力。”
在王裕雄看来,疫情过后,政府会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公共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的需求较大,不少赛事需求也会爆发,“国内的市场可能短期内会有一个放大的效应,有市场空间可挖掘。”但他也强调,企业也需要做好“过紧日子”的准备,同时积极“练内功”,才能应对疫情带来的新一轮挑战。
袁桂芳感受到了国内市场的“红利”。滑板被列为2020年东京奥运会的正式比赛项目后,国内滑板销售兴起迅速,因此,在海外市场受到冲击时,国内市场订单给了她渡过困境的底气。她甚至开始思考,利用当地的人文及自然资源,在赛事和体育旅游上布局。
“这次疫情或许会加速体育用品制造业的转型升级进程。”温嘉对媒体表示,许多制造型企业都是被动的思考,大多是以满足市场需求为条件决定生产内容,以外向型企业的贴牌低端生产为例,因需求量不断,他们依靠加工赚“卖铁的差价”,一年营业额也能达到三四千万元,觉得满负荷运行了,因此,企业负责人很少会主动求变。但这次疫情下,需求被抑制,让他们必须思考价廉物美与低价竞争的差距,开始考虑服务端的问题。
而尝到了“创新”甜头的杨磊除了专注于防疫器械的生产研发,更投入大量精力在封闭模拟训练的装备研发上,“越是困难期,越是企业研发的主要时期,我们要把传统训练模式进行升级改造,以保障运动员在任何状况下都能保持训练。”这次疫情,坚定了杨磊产品创新的决心,“只有创新才能在回归本业的时候,在这个行业继续占有一个领先的位置。我迫切希望疫情快点儿过去,回到自己真正的主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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