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幼飞：将军百年长歌行

       人生百年，百年沧桑。从数字上讲，百年就是一个世纪，然而其喻义，却可超越时空，遥指千年。2024距中国人民解放军百年诞辰已近，开国将军的百年值得世人永远缅怀。

　　建党到建国的28年，开国将军可谓居功至伟，毛泽东提出“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挽救了革命挽救了党。历史可证，人民江山是枪杆子打下来的，也是靠枪杆子来保卫与巩固的，历数党史人物，军事卓越是至为重要的政治才华。他们创建红军、万里长征，抗击日寇、解放战争，在民族救亡建国的历史中，风云际会、英勇壮烈，从士兵到将军，功业彪炳史册。党史军史国史馆，璀璨的画卷说不尽开国将军的丰功伟绩，万千诗篇道不完开国将军的气壮山河。

　　2027为建军百年，按照中央制定的百年建军目标，料想一大批纪念人民军队诞辰的著作将陆续涌现。近期，一部纪实文学作品《将军长歌》先声夺人，即有迎接建军百年之意。此书一经出版面世，便获党史研究者的好评。平江党史办主任凌辉，生前阅初稿，赞此作品写出了“一部鲜活的革命史诗”，“一个个活生生老革命家和先烈的真实形象，在正史上看不到，是正史不可或缺的补充和佐证，复原了老将军和英烈的本色与蔼亲面貌”。

　　《将军长歌》以万里长城拱卫祖国大好河山图像为书封，一眼观之，画面令人动容。书的内容与以往将帅人物的著述有些不同，选取众将军回故乡的往事纪略，间接回顾建军史上一些重大事件，抚今追昔，广征博引，人物鲜活，细节生动。新闻采访的现场感强，写作方法灵活，别开生面，独出心裁。

　　该书与《红旗飘飘》《星火燎原》《长征日记》等军史专著比较，重点放在将军回乡省亲，寻访革命遗迹，出席重大活动，指导县委工作，并与乡亲们拉家常，察民情，为老区建设鼓与呼等，其浓郁的家乡情节与强军卫国情怀，令人感动并引发诸多思考。

　　这部以开国将军和部分牺牲先烈为主线的人物列传，写到彭德怀、王震、王首道、何长工等非平江籍开国元勋，他们与该县大革命时重大活动息息相关。党史中的湘鄂赣，星火最早燎原，被称为土地革命和工农武装的发祥地，是中央红军根据地的重要支撑部分。平江起义与南昌起义、秋收起义创建出工农红军，红色浪潮汹涌澎湃，与白色恐怖生死拉锯。

　　史载，22万平江革命群众牺牲在敌人屠刀下，其中有名有姓的烈士2万多人，100多党的省部级干部在此前仆后继、九死一生。1955年全军大授衔，52人被授少将以上军衔，有的后来升为中央政治局委员和军委副主席。将军作为革命战争年代中的幸存者，每一个人都是枪林弹雨中冲杀出来的铁血悍将。《将军长歌》以此为重心，生动地反映出中国这一将军县革命史的形成以及将军从农民到优秀共产党人的英雄壮举。

　　全书分为“将军长歌”与“英烈颂歌”两部分，共约40万字。上部33篇，追忆与缅怀每一位将军的英雄史诗。下部8篇，汇编了部分革命烈士和老红军及瞻仰重大革命纪念馆的文稿。

　　翻看此书，将星闪耀，如雷贯耳。每一位将军都是一部大书，一个个人物铸就中国军史的传奇。文章篇篇厚重扎实，有历史的回顾，有现实的描写，令读者既熟悉又新颖，将军形象高大伟岸，谦和慈祥。大多素材与细节，是作者现场采访和当事人的经历，有事例、有对话，行文流畅，娓娓道来，仿佛老将军们列队向世人走来。

　　开篇《彭大将军回平江》，作者用心着墨最重。一代帅才彭德怀，在军史中举足轻重，当年振臂一呼，平江起义威震全湘，唤起千万工农，同心干，点燃农民运动熊熊烈火，红军时期为军中统帅。后成为八路军解放军副总司令，指挥若定，屡建奇功，毛泽东赞其“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该文集中写的是彭德怀1958年在平江调查的一段经历。

　　此文很长，26个页码，约两万字；写得很活，新闻报道与文学作品融汇合力。书中涉及众多省市县级领导和乡村群众，人物有名有姓，情节生动感人。配发的7张照片，多为彭总在调查中与群众的合影，许多照片弥足珍贵，一图胜千言。在群众中，彭总开怀大笑，在调查中，彭总眉头紧皱。之后彭总庐山会议上书“万言书”，平江这一段历史应是重要铺垫。写彭总的文章分三次在岳阳日报刊发，被收入湖南省纪念平江起义80周年文集。

　　作者王幼飞在县委宣传部从新闻干事到副部长，有着勤学勤记的习惯，常年背着相机，揣着小本本，随拍随记，随访随问。他与欧阳文将军相识偶然，那是一个双休日，在平江起义纪念馆，碰到县老干局长傅依民陪同将军参观，一介绍便成忘年友，在与将军的亲切交谈中，收集到了许多珍贵史料。

　　欧阳文是解放军报首任总编辑。为创刊殚精竭虑，后到军事学院当政委，被誉为“文武双全”。将军与王幼飞一见如故，同为办报人，知己话多。王幼飞拿出一期岳阳日报，请将军过目，得到了欧老的好评。3年后，欧将军病逝。10年后即2012年，在纪念这位开国中将诞辰110周年之际，王幼飞以《文韬武略铸忠诚》为题，深切缅怀将军，并写下了自已与将军的情深谊长。

　　写欧将军的文章是《将军长歌》中重要一篇。文中“革命淬炼文武功”“浴血征战歼顽敌”“办报办学立新功”“皓月还是故乡明”四个章节，叙述欧阳文在土地革命时期到解放战争年代的非凡经历，他和众多将军一样，无私无畏，敢闯敢干，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上阵杀敌猛，下马著文急”，晚年在军史研究方面也卓有成就。

　　文章中收录了欧将军的6首长诗，抒发欧老在战场中的豪情壮志，也彰显老将军的诗情才华。全书中许多篇文章挿有诗歌并配发历史图片与自拍的照片，丰富了书稿的版面，反映出作者收集资料的仔细与资料编辑中的精选。

　　记者深知采访要严谨与深入，尤其是革命先烈与将军人物，每一个细节和故事都要认真核对和采访。王幼飞为进一步弄清彭德怀当年调查的人和事，多次来到平江老县长朱文轩家中，了解他向彭总反眏的情况，核实当时活动的一些内容，力求真实和可信。

　　而作为副总编，他严谨务实，在浩瀚史料中寻访将军的思想与境界，并准确理解与把握某些历史的敏感。在他笔下，平江将军不是纠纠武夫，并非只会怒目瞪眼，在中国共产党这个大熔炉里淬火锻造、在人民解放军这所大学校里百炼成钢，他们从山野中走来，战火中成长，历经艰险，文武兼备，成为军政全才。上将苏振华曾被毛泽东誉为“工农分子知识化典型”，邓小平夸赞他是“最会打仗的政委”。

　　作者视野不仅在一个县，也不限于平江籍将军。作为党的新闻工作者，王幼飞深知要想宣传好，采访要下功夫，既有大目标，依计而行；又要趁机而动，随时访谈。《将军长歌》写到延安五大书记任弼时夫人陈琮英和新四军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夫妇。任的家乡与平江搭界，袁的妻子邱一涵是平江人，也属军中精英，编入将军系列，甚为合理。

　　2017年，为纪念建军90周年和平江起义90周年，王幼飞前往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何长工老家华容县采访，先到烈士公园，又到何长工纪念馆瞻仰雕像。随后在乡下，与何氏几位宗亲面对面交流，掌握了一些新的历史资料。几天后，写出了《忠于革命的老长工》，尽述这位红军名将、老革命家的丰功伟绩。这篇文章22个页码，是将军系列中的长篇通讯。

　　2020年王幼飞为撰写中将文年生诞辰115周年纪念文章，专程前往与平江毗邻的岳阳县，在文年生家老屋场，采访文将军几位族人，与其侄子文忠明老人交谈甚久。说来也巧，文年生与王震、苏振华、傅秋涛、刘志坚、吴信泉、方强都是毛泽东麾下爱将，他们与领袖，心心相印，亲密无间。文中亲切握手的合影，亲笔签发的题词，感人而真实。

　　长征途中，张国焘分裂红军，文年生率军团教导队专门保护毛主席等中央机关。延安时文将军率警备第一旅，为保卫陝甘宁边区，英勇抗击日军与国民党进犯，每战必胜。轰轰烈烈大生产运动中，文年生被评为边区劳模，毛泽东为其赠诗题词。随后的解放战争中文年生战功更卓著。全国解放后，他先后担任湖南省军区司令员和广州军区副司令员。

　　《将军长歌》中，喻杰是平江人最令人缅怀的一位将军。大革命时期他率600多赤卫队员参加湘赣红军师，成为军中骨干，他在红一红二红四方面军中均任要职，这一经历十分罕见。在党内可说是在毛泽民之下有名的理财经贸奇才。毛泽东前往重庆与国民党谈判时，周恩来点名要其随同。喻杰建国后先后任粮食部商业部副部长和财政部顾问。尚未退休便回平江，为家乡奉献至终老，其事迹感人至深。吴傲君的戏曲《将军谣》、李纯的电影《夕照青山》、张步真的报告文学《魂系青山》、彭东明的小说《一个人的长征》等作品，将他的生平搬上舞台，拍成电影，写成小说，完成了对他精神的诠释与展现。时任国家副主席的王震特为喻杰题写“公仆风范”，他的精神成为了岳阳人精神的一部分，也成为党内高级干部之楷模。

　　王幼飞以《魂系青山绿水间》与《暮年犹见赤子心》两篇组合，概括出这位老一辈革命家的崇高境界。一些很细微的描写催人泪下，如喻老当年通讯员来村里看他，眼见80岁的老首长用的是延安时箱子，睡的木板，一贫如洗，颤巍巍拿着马灯走下台阶上茅厕，不由得老泪纵横，心中流血，感叹老首长比战争年代还苦。喻老却很坦然，带领村民修水电、搞生产、改变了贫穷面貌，他把红军好传统、延安好作风坚持了一生一世。

　　王幼飞作为党报总编，毕生致力于红色题材。在采写过程中，以党的新闻宣传原则，不猎奇美化，不虚构创作，做到事有源文有据。为求真求实，随身带着本子，老将军回乡，他跟着走，看一路，记一路，还自拍照片。编书时做到图文并茂，素材翔实，全属纪实。

　　1989年喻杰逝世，纪念文章连篇累牍，王幼飞含泪精心撰稿，将多年采访内容浓缩在“青山恋”“绿水情”“赤子心”三个章节中，此文1990年在岳阳晚报刊发。2014年县文化局编辑喻杰画册，请他提供照片，他翻出所有底片，自费洗印数十张寄去。新华社记者殷菊生曾为王幼飞采访拍照，那一天他与喻杰面对面，交谈的氛围极好，喻老精神矍铄，记者年轻有为，两代人形成鲜明对照。喻杰精神同为将军精神，这精神凝聚在老一辈革命家的血液中，也融入到了新时代《将军长歌》的咏叹中。

　　平江将军几乎都参加了苏区五次“反围剿”、万里长征以及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还有建国初的抗美援朝战争。打过无数次荡气回肠的胜仗，也有经历了湘江战役、西路军覆亡和皖南事变等建军史上的惨败。多少次尸横遍野，险相环生；多少次伤痕累累，出生入死。一将功成万骨枯，张令彬等几位将军都是带众村民参军出征，最后仅几人看到了新中国的建立。

　　《将军长歌》所写回乡并非衣锦还乡，将军的愿望书的初衷，皆是以回乡为引子，访谈为主题，以纪念馆为场景，运用倒叙追忆等手法，巧妙穿挿当年生离死别、浴血奋战的将军故事。全书可读性、史料性与文学性融为一体，全景式的回忆，多方面的访谈，将军生涯融入在波澜壮阔的背景中，书的厚重自不待言。

　　共和国开国元勋中，一个现象值得关注，有的一入京城，便永不还乡。这其中有多种原因。一是领袖人物国事繁忙，难有空闲；二是怕当地政府过度接待，前呼后拥，在群众中产生不良影响。三是一些高干出身地主豪绅，回乡探望多有不便。

　　平江籍将军几乎是“泥脚杆子”出身，战争时奋不顾身，出生入死，家人亲属受牵连，生死不明，思乡情怀深重。加之老区穷山恶水，解放后依然贫困，当地政府常恳请将军予以支持。乡亲们进京，将军热情接待，双方建立了深厚感情。县里举办红色文化活动，要请将军们出席。据老县委书记方先渠介绍，每一任县委领导都与将军熟悉，来往如同走亲戚，陪同左右，还要赴京看望。县里很多大项目落地，都是将军出面解决。2019年，平江摘了贫困县帽子，老将军功不可没，平江县的发展史，就是一部老将军关心乡梓、回报故土的历史。

　　据统计，1955年全军大授衔的1000多位开国将军，至2022年全都与世长辞。他们生命的定格与离去，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老将军人生虽已落幕，但他们的灵魂不死，精神犹在。铁血铸史，军魂永恒，70年来人民共和国新的军事将领不断涌现，英雄辈出，代代传承。

　　金一南将军曾分折将军是如何炼成的，一靠坚定的信仰，二靠统帅的勇气，三靠战争的机遇。平江一个县在革命战争年代涌现出52名将军，成为著名的将军县，这决不是偶然的。《将军长歌》诠释了这一农民群体成为开国元勋的历史背景与其中原由。

　　为何湘鄂赣走出的开国将军最多？王幼飞笔下，或许有答案。从革命根据地红土地出发，经历千难万险，穿过枪林弹雨，久死不悔，苦难磨炼出来的英才，是近代史湘军中平江勇的骁勇善战，是湖湘儿女优秀特质的集大成。史载土地革命时5万平江人扩红从军，3900名将士参加长征，3100人途中牺牲。

　　将军和平年代惦记着打仗，暮年依然壮志凛然。他们重访战地，对红土地充满深情。在故乡访贫问苦。看不得乡村依然贫穷，缅怀当年牺牲战友，于是向中央反映情况，忧国忧民，心系苍生，并力所能及支持老区发展。将军们初心不变，使命如山，令人想起一句话，“将军决战岂只在战场”。

　　平江县烈士陵园今已是名副其实的将军墓园，56位老将军墓碑静静地树立着在这里。墓碑嵌有他们身着军装的标准像。当年威武霸气，而今英灵犹在。若在此，看《将军长歌》，或能听到一声呐喊，“同志们，为了新中国，跟我冲啊”，那声音震聋发聩，足以令后世今人热血沸腾。

　　以史为鉴，继往开来。老将军生前的音容笑貌，慷慨激昂，如同党史上的“耿飚之问”，人民如何幸福？江山怎样永固？都是他们晚年挥之不去、魂牵梦萦的热门话题。将军长歌，岁月有痕，王幼飞书中一些对话与思考具有明显的针对性。

　　彭德怀在当平江起义的地方作调研，深刻反思社会变革，之后他在庐山会议上讲出老百姓的心里话。老将军们晚年频频返乡，为改变苏区贫困发力，集体联名向中央写信，要求制定政策，扶持老区经济发展。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将军百年，长歌当哭，也是一种旷世情怀。

　　网上搜寻，看建国10周年之际，正值盛年的230多位将军，台上大合唱，高歌解放台湾，完成统一大业，何其壮观。2017年，观众们又从纪念建军90年影片《建军大业》中回忆人民解放军从无到有、从胜利走向胜利的辉煌，大浪淘沙，铁血军魂，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将军长歌》中的军人境界，皆是故乡情与爱国魂的初心迭加。

　　将军故事看似平淡无奇，就是回乡探亲，忠孝两全，走一走看一看。但大多轻车简从，不搞应酬，不给当地添麻烦，不为亲友谋福利，有的坚持原则，过于严苛，但身居高位的高风亮节，令人高山仰止。2017年湖南日报举办“将帅家风大家谈”，我在报上评论区感言，后应邀到湖南理工学院讲课，从平江直达会场，没课件没教材，一张纸的提纲，讲到英雄风骨山高水长，将军家风源远流长，它生成于战争的炮火硝烟，赓续着军人的自然天性，更源于共产党员的天地正气。

　　十多年前，曾有一友嘱我为其99岁的岳父写传，标题为《一位老红军的百年传奇》，我思忖很久未敢动笔，一怕走长征路精力不济，二怕写不好让他族人失望。看《将军长歌》，深感写一个将军都不易，写众将军就更难。如同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容易，做一辈子好事很难。王幼飞任副总编多年，平日里讷于言，关键时却敏于行，编著《将军长歌》成为他毕生的功课与乐趣。

　　上世纪九十年代，宣传部举办“开放兴市千里行”系列报道，部领导点名我俩写全市精神文明建设。题目为《岳阳精神育新人》，上下篇，各自分工，完稿后在岳阳晚报发了三个整版。那一次见识他的功底。退休多年他出版《将军长歌》，应是长期积累，偶然得之。想来这也是必然，将军故里的情愫，宣传部长的眼界，媒体老总的文笔，有初心有使命，“苦心人，天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