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我伊大爷

　　2004年俄罗斯艺术馆落户哈尔滨太阳岛，我刚好到了实习期，很幸运的在此实习一年。毕业后我随父母去往另一座城市，十分不舍的离开了俄罗斯艺术馆。2012年我终于回到了俄罗斯艺术馆这个大家庭，与馆内其他工作人员和驻馆的俄罗斯画家共同吃、住、工作在俄罗斯画家邨。画家邨内被各种风格尺寸的油画塞得触目可及。伊万作品的画风鲜明而独特，无论放在什么位置，总是可以从其它作品中跳脱出来。那时伊万并没有在中国，我就时常在他作品前猜想，究竟是怎样一位画家能把这么柔美、狂放的东西拧巴的这么有诗意。当时脑中莫名冒出了那句“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自此伊大爷便成了我对伊万的称呼。

                         

　　画家邨的工作、生活时间弹性特别大，忙的时候大家不分昼夜节假的工作，闲下来大家会聚在一起，像一家人一样聊天、烧烤、喝酒。当时还有两位俄罗斯画家同在画家邨，他们只要停下画笔，就会跑下楼和我们凑在一起，学两句汉语，聊聊各自国家的生活习俗，说不明白的时候就会用夸张的肢体动作和表情努力让大家理解，常逗得大家捧腹大笑，吃饭的时候他们会不停的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然后大赞美味，还喜欢出去四处走走、逛街购物，对一切食物都感到新奇。画家邨也时有俄罗斯朋友到访，他们大多爽朗而有趣。如果不是伊大爷的到来，我会坚定的认为所有俄罗斯人都是这么活泼开朗。

　　在见到伊大爷前，我查找了很多关于他的资料和他以往的作品，虽然未曾谋面，但他在我心中已然是封神级的画家。期待和好奇让我为他预设了很多种性格，类似暴躁、傲慢、有怪癖、偏执……毕竟那些如雷贯耳的大师性格大多异于常人。因此，伊大爷到来后我分外留意，也试图通过提问的方式增加交流和了解。然而接触下来，他既不像他的同胞般欢快、也不似一些大师们那么的特立独行，只是在生活上足够低欲，在人际交往中毫不费力的将自己边缘化。

　　比如，除非有画材方面的需要，他鲜少与大家交流。每次来画家邨之前，他都会沟通好不要与其他画家在同一层画室和卧室。有时会有画家去敲他的房门想要聊聊天，他甚至会拒绝开门。比如，大家都在楼下闲聊，刚好他下楼休息，这时他会默默的坐到一边独自抽着烟，眼神仅停留在自己手上或前方的某一点，哪怕你拿相机在他的面前拍来拍去，他也毫无反应。起初我以为他是孤傲，后来发现他是真的不擅长交流，也没有学习的打算。就像有媒体来采访他，当有记者称赞他的作品时，他会瞬间脸色涨红不知如何回应，当问及他绘画技巧时，他只是回答“多画”……我在旁听的一脑门黑线。

　　生活上我伊大爷基本可以用无欲无求来形容，他从来不在乎饭菜是否可口，衣着是否得体，居住是否舒适。一双懒汉鞋穿到露出脚趾也懒得换上为他准备的新鞋;画家邨外的五A级风景，他最多在门口的草地上坐几分钟;如果不是购买画材他从不逛街，回国前为妻子女儿准备礼物都要别人帮忙，至于送什么他毫无建议和意见;别人拿手机是在与朋友家人互相问候，或者看新闻、购物，而他通常是在浏览艺术类资讯……唯独喝酒这一个嗜好让他看起来些许接点儿地气。而且他喝酒、创作的时间弹性更大，经常一连几天在自己房中醉了睡、醒了喝，这时去他的画室看看，一定会有画作或创作一半、或画完毁掉。当他再次神情严肃的出现在大家面前，就会像关机重启一样开始正常休息、创作。

　　若说他是孤僻、淡漠也不尽然。每当大家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或者有谁帮助过他，他都会细心创作一幅画送上。汶川地震，他捐赠作品义卖相助。武汉疫情爆发，他再次捐赠作品，还特地创作一系列以抗疫为题材的作品为中国加油。馆内有一幅他的作品《苏里科夫和他的孙女》，这幅作品在俄罗斯展览时就已被人预定，期间他拍照片发给刘馆长，听到刘馆长特别喜爱，他便答应再画一幅一模一样的，只是尝试了好久找不到当时的感觉，于是他通过当地的美协主席联络藏家，带着夫人亲自登门道歉，在得到藏家理解同意的情况下退还订金，然后让他的夫人孩子带着画坐飞机送到刘馆长手中。疫情期间，他被查出双下肢静脉严重堵塞，民革黑龙江省企业家联谊会和刘馆长等中国朋友、北京友谊医院的医护人员为他多方联系、支付费用、悉心照护，经过67天的医治痊愈出院后回到画家邨，他立刻投入创作，将他对帮助过他的中国朋友的感激之情尽述笔端……

　　这些年，这些种种让我感觉伊大爷并没有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只是他表达的方式不是语言而是绘画。他自己也曾说过，他的这双手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殊不知这种专注令他充满魅力，即使他不修边幅、即使他落落寡合，当他拿着笔站在画布前，那种自信，那种狂傲的神态，仿佛全身都发着光。他的温柔、细腻，他的豪情、锐意，全部挥洒在画布上，揉入到作品中。光芒之下，我们可以忽视他的一切不完美，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

　　之前一直很好奇，伊大爷这样一个寡言出孤独症高度的人，和刘馆长这样一个充满热情、风趣健谈的人如何能够保持这么多年的友谊。现在想来，大抵是一个信任，一个欣赏。